《長髮公主》的流變之三: 從《長髮公主》看戀父(Electra Complex) 戀母(Oedipus Complex)情結與閹割 (castration)

     在上一篇討論《長髮公主》的文章中，我稍微談及了一點拉岡對欲望的講解來解釋王子對長髮公主的欲望。而現在我想先把討論拉回到比較基本的弗洛伊德式的解讀，試圖讓讀者有一些不同的觀點。當然，用弗洛伊德來解讀童話故事可以說一件很老派的事情，但我認為這種讀法有趣之餘有些還蠻幽默。

     在《長髮公主》故事中，讀者可以很明顯看到的弗洛伊德式主題就是：一、戀父(Electra Complex)與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而隨之而來的第二個主題是: 閹割焦慮(castration anxiety)與陽具妒羨(penis envy)。
附帶一提，有些對童話故事做精神分析解讀的學者指出，Rapunzel被關的年齡（有六歲，也有十二歲，也有十六歲）正值性器期，而在這個時候被與世隔絕會更加深長髮公主的性慾，以致在童話故事版本中，公主與王子很快就圓房導致公主的懷孕。但就我來看，其實公主被關的年齡被沒有那麼重要。那些在公主青春期後才將之被關進高塔的版本，當然可以解讀成是Mother Gothel對於公主性慾上的禁錮。但，亦有版本是公主一出生就被抓走關進了高塔，或是養到六歲才關進高塔，換句話說，公主一直都處於被隔絕的狀態，公主的情慾跟她什麼時候被關進塔裡實在沒有太大的關係，重點就是她注定要被關入塔中。我們也可以說公主被關入塔的時間點(when, 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公主在結構裡的位置(position)。公主的與世隔絕也可以看做她在正常體系裡的缺席，重要的是她就是缺席了，什麼時候缺席的並不是重點。至於為什麼一定要是高塔，而不是一個普通的房子而已，有些人解讀高塔是一種陽具象徵，但這樣的解讀也太過膚淺，而且這樣的邏輯也很怪：把公主關入象徵陽具的高塔中接著她想從這高塔(陽具)中逃出，然後呢？我們不應該只注意到高塔很高很雄偉而已，我認為我們應該把重點放在高塔上那唯一的小窗戶。那扇窗正是公主與外界的唯一連結，而這個窗也是童話故事中長出現的重複性(repetition)。還記得公主為什麼會被抓走嗎？因為她媽媽懷孕的時候天天望著窗外看到仙子花園，於是想要越過界線(trangressive act）去摘果子來吃，接著就受到懲罰。而王子的越界也同樣被處罰:這種重複性，就弗洛伊德的語言來說，就是一種弔詭感(the uncanny）。回到窗子這件事情，公主的媽媽望著窗外產生了越界的念頭，那麼公主呢？她有產生這個念頭嗎？依據故事裡發生的事情，公主望著窗外除了覺得天很藍雲很白以及好想大聲唱歌之外，並沒有特別產生想要越界的念頭; 公主是在遇到，不，我們應該更精準地說，是看到王子之後才產生想要越界的念頭。那麼又為什麼一看到王子就產生慾望了呢?拉岡認為這種觀看同樣是一種 小對體objet petit a，這部分還有更多可以討論，不過我們先回到戀父與戀母情結。

 戀父情結與女性情慾
大部分對《長髮公主》中的戀父情結 (Electra Complex)的闡述為: 當Rapunzel被Mother Gothel囚禁與世隔絕之後，Rapunzel欲求一個父親，而她會與王子一見鍾情正是因為王子可以說是唯一且首先出現具有父親形象的人 ，同時批評家也指出Rapunzel理所當然會憎恨Mother Gothel，因為繼母正是阻擋這段戀父關係的人。不過我認為這樣的解讀有點膚淺，批評家憑什麼說因為Rapunzel被與世隔絕就會想要一個父親?再仔細想一想，在那些Rapunzel一出生就被帶走的版本裡，她一直都只跟Mother Gothel一起生活，沒有父親的生活Rapunzel應該覺得理所當然，更確切的說她見到王子後產生的慾望全然是對異性，對父親的慾望嗎?假若今天不是一個王子出現而是另一個公主，難道Rapunzel完全不可能愛上她嗎?而最重要的是，在故事裡我們看到的那天真的Rapunzel根本沒有恨 Mother Gothel，她甚至跟她分享她衣服快穿不下了這種事情怎麼會有恨呢? Rapunzel對於王子與繼母之間的比較，故事中我們讀到的只有Rapunzel對自己說，「王子對我一定會比Mother Gothel來得更好!」我們並不知道Rapunzel怎麼得到這樣的結論，但在這裡我想提醒讀者: Mother Gothel對Rapunzel非常溺愛，從小就給她一堆珠寶，童話中甚至寫著Rapunzel擁有的珠寶比亞洲的任何皇后都還要多!

 
提出Electra Complex一詞的人其實是榮格(Jung)而非弗洛依德，不過榮格也只是簡單地把Electra Complex一詞當作給女孩用的Oedipus Complex; 這些都顯示出一個問題，就是把異性戀視為完全地理所當然，認為女兒一定愛父親對母親產生敵意，兒子一定愛母親對父親感生敵意。Electra來自希臘悲劇，戀父情結一詞會以她來命名是因為她遊說自己的哥哥Orestes去暗殺母親Clytemnestra(以及媽媽的情人Aegisthus)去為爸爸Agamemnon復仇。而弗洛依德對於女嬰兒的性慾的說法是: 女孩子，就像兒子一樣，剛開始都是依賴母親的養育所以與母親的關係親密無法分割，直到父親的介入後女兒才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匱乏與被閹割，轉而去認同父親。換句話說，弗洛依德對女嬰孩與男嬰孩在性慾上的差別完全避而不談，而用戀父情結簡單概括過去(弗洛依德本人對Electra Complex一詞的提出是完全不屑一顧)。另外一個弗洛依德被詬病的原因是他認為解決這種戀父戀母情結最終的途徑就是透過超我(super-ego)，而他進一步指出女人在道德上就是低於男人所以女人需要更強大的超我來約束自己(翻白眼)。這裡我們也看到，女性以及女性情慾問題讓精神分析師很難解答，拉岡更指出女性情慾就像是精神分析裡的巨大黑洞。

《長髮公主》中的戀母情結
 評論家指出王子會愛上長髮公主解救她正是伊底帕斯情結中男孩想取得母親認同的過程。我個人是覺得這段評論有點像是廢話，因為硬要這樣套的話每段關係都可以這樣解讀。我想直接從討論閹割情節:男孩把父親視為自己跟母親之間親密關係的介入者後，男孩發現母親的匱乏，便開始害怕被父親閹割(亂倫禁制)於是想成為「母親的陽具」，轉而認同父親(identification)。但當我們回到《長髮公主》來看時會發現一些有趣的事情: 第一， 弗洛依德在解釋一些藝術作品時，提出「攀爬」這個意象充滿了性暗示(出自弗洛依德的A 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sychoanalysis)，而長髮公主的長髮被視為她的一種力量是Rapunzel的female penis。當Rapunzel與王子幽會做愛接著懷孕被Mother Gothel發現時，Mother Gothel狠狠地拿了一把大剪刀(請參考上一篇的第三章圖，真的很大一把沒在客氣)把長髮公主的長髮喀嚓剪掉，這可看作一種閹割。後來因為Mother Gothel的魔法而瞎掉的王子可被視為是另一種閹割。弗洛依德也指出，通常女孩子的閹割焦慮不會像男孩子那麼深，因為女孩子本來就沒有陰莖，這或許也可以解釋為什麼王子瞎掉後沒有去死反而是整天尋找長髮公主，且在故事裡我們並沒有看到公主在野外悲慘度日只想找回王子(也可以看出為什麼弗洛依德會說「女人的道德感沒男人重」這種話)。在這裡，Mother Gothel的形象是精神分析裡所說的陽具母親:因為陽具妒羨而使得自己變得如同父親一般的母親。在童話故事版本中，Mother Gothel閹割了長髮公主與王子，因為就剛剛所述的戀父戀母情結而言，他們犯了亂倫，所以Mother Gothel要處罰他們。但即使被懲罰被迫分離，童話故事還是告訴了小孩子們「真愛」會戰勝一切(這也是童話故事的公式之一:分離，遇到困境，圓滿重逢)。又，為什麼要讓長髮公主的眼淚具有療癒效果? 因為在童話故事中，女性的眼淚代表的就是她們的溫柔，她們「愛」的力量。當公主與王子相擁而泣公主淚水滴入王子眼中時，王子的重見天日就像是被「去除」閹割了一樣，他們又可以回到沒有Mother Gothel介入他們關係的快樂日子。

Electra與Orestes

Oedipus 與 Sphinx

  Rapunzel與王子關係的介入者-不管是女食人獸，仙子，或是Mother Gothel-的結局都不一樣: 女食人獸被自己害死，仙子因為被Rapunzel與王子的愛情感動而選擇原諒他們，格林童話中的Mother Gothel則是在把Rapunzel流放後就從故事消失。有一個有趣的現象我想在下次的文章中提，就是迪士尼的《魔法奇緣》中，Mother Gothel的下場是最慘的-死，在《魔法奇緣》中剪去Rapunzel長髮的也不是Mother Gothel。對於這些改編將在下次的文章做討論，也希望可以帶到女詩人Anne Sexton改編童話的詩Rapunzel。在詩裡頭Sexton為Mother Gothel與Rapunzel加了許多女同性戀色彩，相當值得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