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為什麼白雪公主講不聽，蘋果好吃嗎？

蘋果好吃嗎

不知道《白雪公主》這故事的人我只能說真的是太神奇了。迪士尼版本的《白雪公主》非常無聊劇情也簡單，邪惡的後母皇后對著魔鏡問說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有天魔鏡很誠實地告訴皇后說，ＯＫ雖然你很美沒錯，但是白雪公主比你美。接下來的故事就是皇后抓狂千方百計要致白雪公主於死地，皇后最後偽裝成一賣蘋果的老女人，白雪公主吃下毒蘋果後死去。七個小矮人發現之後去追殺皇后。在迪士尼動畫中，因為一道閃電劈下去，皇后從懸崖墜地而死（也太倒霉）。回到森林後七矮人為白雪公主做了玻璃棺材，把白雪公主放在裡面。過了一陣子有一位王子（路過）愛上被放在玻璃棺材裡的白雪公主，真愛之吻叫醒了白雪公主，公主與王子過個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們還是回到格林童話故事版的《白雪公主》來討論會比較有趣一些。

我非常喜歡童話故事的一開頭：在一個冬天，天上的雪如潔白的羽絮落下。一位皇后望著窗外繡著布，不小心刺到了手指，血滴落到窗外的白雪上。鮮紅的血漸漸暈開，皇后邊看邊想著：「真希望我也生個小孩，皮膚白如雪，雙唇紅如血，髮絲黑如木。」接著，公主出生了，果真如皇后的願望一樣，皮膚白如雪，雙唇紅如血，髮絲黑如木，因此為公主取名叫白雪（怎麼不叫血紅，或木黑）。不久皇后死去，而國王很快地娶了新的皇后回來。這位皇后生得極美，但是性格驕傲，而且她容忍不得任何人比她還要美麗。後母皇后擁有一面魔法鏡，她成天對著魔鏡問：「魔鏡魔鏡告訴我，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Mirror mirror on the wall, who in this land is the fairest of all?")問完後魔鏡總會回答：「皇后，你就是最美麗的女人。」皇后天天都必須對著鏡子這樣問一次才能安心（未免太閒），她深信魔鏡只有說出事實的能力，沒有辦法說謊。然而，皇后安心的日子所剩不多。在白雪公主滿七歲的時候，皇后例行地又問了魔鏡一樣的問題，而這次魔鏡給了皇后不同的回答，魔鏡告訴皇后，雖然妳很美但白雪公主比你更美。皇后聽到魔鏡這樣說氣得臉都綠了，從那一刻起，她只要看到白雪公主就滿腔怒火。嫉妒之毒在皇后心中滋長，接著皇后決定召來宮中的狩獵人，要他帶白雪公主到森林裡並且殺了白雪公主，並交代狩獵者要帶回白雪公主的心，證明白雪公主已死。

狩獵人照著皇后的命令，帶白雪公主到森林裡，但正當他拿出尖刀要挖出白雪公主的心時，白雪公主開始大哭，求狩獵者放過她，並告訴狩獵者說只要放了她她再也不會為到城裏。因為白雪公主實在太美麗動人狩獵者放了白雪公主。為了給皇后一個交代，狩獵人殺了一隻公豬（倒霉の公豬）挖了牠的肝與肺帶回去給皇后。關於放生白雪公主這段，故事書中除了提到白雪公主美麗之外，也說狩獵者是「看到白雪公主無辜又純潔無暇的心」太感動所以放了白雪公主，但我覺得這種敘述實在是很假，他第一次跟白雪公主見到怎麼知道白雪公主的心有多無辜多純潔？重點還是美貌，說一句實在話，今天白雪公主假若不是長得那麼美，美到狩獵者看了也心軟白雪公主會被放過嗎？再者，也不要說什麼狩獵者可能本來就心地善良之類的，故事中清楚寫著：狩獵者嗜血如命。所以說，第一次救了白雪公主的純粹是她的美貌，跟她善良與否心純不純潔並沒有關係。

關於這段，我的見解可以說很膚淺（但私以為很實在，呵呵），知名女性主義者Sandra M. Gilbert 與Susan Gubar在其著作《閣樓上的瘋女人》(The Madwonan in the Attic)中提出有趣的見解。她們指出，邪惡皇后的第一次預謀弒女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她選了一個男人來執行這件事情。Gilbert與 Gubar認為狩獵者其實是個「替代的父親」，或用更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個父權形象。而白雪公主剛好符合父權對女人的期待，天真無邪，無辜純淨，所以狩獵者當然會放過白雪公主。

狩獵者帶回豬肺與豬肝回去給皇后，而皇后以為是白雪公主的心，大口大口地把它吃掉，自以為這樣可以獲得白雪公主的美貌，而殊不知她吃下的是一頭野獸的肺與肝，象徵性來說，她吃下的正是更多的憤怒。大快朵頤一頓豬雜餐之後，皇后（迫不及待）又去問魔鏡全世界最美的女人是誰，魔鏡還是告訴她，最美的是白雪公主。聽到這則消息，皇后再度抓狂（狂抓頭髮尖叫）。

lia-gon（抓狂）の母后

皇后決定靠自己的力量與才智殺死白雪公主。我們可以注意到的是，皇后接下來的三段謀殺所使用的凶器都很女性化。皇后裝扮成老太婆（推銷員）去森林裡找白雪公主，第一次皇后賣給白雪公主一匹美麗的蕾絲布，白雪公主開心答應後皇后說要幫她好好(properly)裹上去，結果包得緊到白雪公主無法呼吸導致昏厥（讀到這裡我不禁想，這中間白雪公主在幹嘛？就這樣給人捲嗎？好包嗎？）。白雪公主昏倒後沒多久，七矮人剛好趕回來解救奄奄一息的白雪公主，並告誡白雪公主：「除了我們之外，誰敲門你都不要應。」

回到宮中的皇后滿懷欣喜的問魔鏡，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誰？魔鏡依舊回答，雖然皇后你很美，白雪公主更美。聽到白雪公主還沒死皇后抓狂again，但她不死心，她這次製造了一把充滿毒的魔法梳子，一用它梳頭必死無疑。皇后再度裝扮成一老婦人，外貌當然跟第一次不一樣，去敲白雪公主的門。白雪公主聽到兜售聲就說：「除非是七矮人，否則誰敲門我都不開！」這時皇后告訴白雪公主：「你可以不用開門啊，但你可以用看的，你看這把梳子多美！」聽完白雪公主就打開窗戶，看到美麗的梳子她雀躍不已。皇后接著說：「來，我來幫你好好(properly)梳梳你的頭髮!」白雪公主又這樣禁不起誘惑去讓皇后梳頭，梳子只是碰到白雪公主的頭髮白雪公主就倒下。皇后此時仰天長嘯說：「這回你總算死了吧！」留下梳子在白雪公主髮中便離去。白雪公主倒地沒多久七矮人剛好採礦回來，看到白雪公主的髮中有梳子便把它拿下來，白雪公主又醒了。七矮人也算是很有耐心，又再度告誡白雪公主不要亂開門跟陌生人對話。

不用我說，大家也猜得到，皇后回去後又馬上問魔鏡，答案一樣，最美的依然是白雪公主。這時，皇后對天怒吼：「這次白雪公主真的該給我去死！就算要賠上我的性命我也要她給我死！」這次我們從故事中看到不同的敘述，故事告訴我們皇后到了一個「安靜，隱晦且孤寂，從沒人去過的房間」裡去製造毒蘋果，而這次的毒蘋果總算殺死了白雪公主。那麼，這次白雪公主又是怎麼上當的呢？一開始白雪公主還是堅持不開門，但皇后告訴白雪公主：「你是怕這蘋果有毒嗎？不如我把它對切，你吃紅色那一半我吃白色那一半。」而不受教的白雪公主居然就這樣被說服，一口咬下毒蘋果，倒地而死。關於這段母后的變裝，迪士尼動畫刻畫得頗恐怖也加了魔法色彩：母后變身 。

一方面我們可以說白雪公主真的很白目，是個講不聽的女孩，講了一次兩次都不聽七矮人的話，最後導致自己的死亡。但在這白目死了活該之餘，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想想，為什麼白雪公主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們可以發現一件很有的事情，第一次皇后找獵人殺害白雪公主失敗，就如我前面所言，是因為白雪公主符合父權下「天使般的女人」形象，因此逃過一劫，而之後的三段謀殺都是皇后自己所規劃，換句話說，是皇后的「女性力量」殺了白雪公主。Gilbert與Gubar也解釋：蕾絲布，梳子，蘋果在神話民間故事裡都是相當女性化的物品，而皇后在給白雪公主裹上蕾絲布以及梳頭髮時都強調她要「好好地」(properly)幫她穿上，好好地幫她梳頭，其實都可以看作皇后對無邪的白雪公主的一種教育; 。蕾絲布是身體的教育，梳頭是頭（智能）的教育，而最後的毒蘋果也可以看做是廚藝的教育; 當然母后的易容也被視為是「化妝」的教育。換言之，比起七矮人的諄諄教誨苦口婆心，白雪公主寧可接受皇后給她的「教育」;比起男性的教誨，白雪公主更侵向臣服於陰性特質，陰性力量的誘惑。甚至，我們可以說皇后所提供給白雪公主的正是白雪公主內心所渴望的東西。

再來，除了嫉妒的因素之外，為什麼皇后非殺了白雪公主不可。在《白雪公主》的故事裡，最俱有，甚至是唯一一位，能動性的就是皇后:她靠著自己鋪陳的計謀( plotting)殺死了白雪公主，而相對之下，白雪公主完全沒有能動性，是個歸順溫馴被動的女孩。皇后想殺死的正是她自己的被動性自己的溫馴自己的歸順。

七矮人回到家發現白雪公主已死再也救不回來，但不忍心白雪公主的美從此消失於世界上，於是便製造了一玻璃棺材來放置白雪公主的屍體。他們將玻璃棺材放在森林裡供人觀賞（真是恐怖，好看嗎）。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故事中三種女性禁錮的形象：第一是白雪公主的生母所望的窗戶，第二是後母皇后所看著的魔鏡，最後則是關住白雪公主的玻璃棺材。窗戶象徵的是外面世界對女人的禁錮，而魔鏡象徵的是女人自己對自己的禁錮，棺材則顯示女人被物化，成為物品供人觀賞的無力感。

不忍將白雪公主下葬的七矮人

而故事中最重要的一元素，無非是那面魔鏡，以及魔鏡對皇后傳達的訊息。當魔鏡告訴皇后她是最美的女人時，皇后陷入的無非是一種自戀的束縛。皇后無法從這樣的束縛逃出，導致她完全無法接受世界上有人比他美。魔鏡給皇后的束縛其實就如同囚禁著長髮公主的高塔一般，都是女人與生俱來的束縛與禁錮。另一方面，魔鏡的聲音無非就是國王（父權）的聲音，這也顯示了即使皇后有再大的能動性，也敵不過魔鏡的聲音。美麗又有智慧的皇后敗給的就是這聲音，她一心只想要魔鏡給她的認可，換句話說，魔鏡操控著皇后的一切，皇后已經把魔鏡所有的指令給「內化」，因此成為自己給予自己的束縛。

殺死白雪公主後的皇后得意洋洋地回到皇宮，對著魔鏡問誰是最美麗的女人，而她總算聽到她滿意的答案。同時，被當作藝術品展示的白雪公主被路過的王子看到，她的屍體美到王子一看到就決定「一定要擁有它，要不計代價擁有它」。很顯然七矮人的戀屍癖欲望沒有王子來的強，經過王子的百般糾纏七矮人答應把白雪公主的屍體送給王子，讓王子帶回皇宮。而在回宮顛坡的路上，一次搖晃震動把卡在白雪公主喉頭的蘋果碎片給震了出來，白雪公主再度甦醒（......)。王子告訴白雪公主自己怎麼遇到她之後，白雪公主（居然）也就答應跟王子回家。而白雪公主也告訴王子自己被後母追殺的故事。迎娶公主回家的王子舉辦了派對，皇后也被邀約，皇后心想她現在已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怎麼可以不去鄰國的派對出場一下。到了王子的派對後，皇后看到白雪公主先是嚇傻眼，而正想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一雙燒的火紅的鐵舞鞋等著給皇后穿。皇后被強迫穿上後在大廳中狂舞至死，而白雪公主與王子繼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我們的閱讀也可以延伸到故事之外：皇后死了代表什麼？學者指出，皇后最後的死亡之舞代表的是一種「靜默的藝術」，皇后會得到懲罰是因為她面對魔鏡的聲音時，與其選擇靜默，皇后選擇了自己成為一個策劃謀殺的「說故事者」 ;  相對的，白雪公主對一切遭遇都接受正好符合父權所要求女性該有的靜默，於是她獲得最後奇蹟式的救贖。皇后死去，而白雪公主與王子成婚也成了一位新皇后。成為新皇后後的白雪公主，會像其後母一樣天天照著鏡子而被自己的自戀給束縛住嗎？她也會像其後母一樣，最後狂舞至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