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魚》之二: 成為人類後的小美人魚以及安徒生與愛人的信

小美人魚變身成功

昨天故事講到小美人魚與海底女巫談完條件後，被割了舌頭，拿到海底女巫給她的魔法藥水。故事中寫著魔法藥水發出刺眼的白色光芒，讓女巫那兒的生物全都感到害怕，小美人魚要出去的時候所有的珊瑚蟲與電魚都害怕得躲起來。出了女巫的轄地後，小美人魚看到父親的城堡，突然想起人魚奶奶以及其他姐妹的好，但是因為她失去了舌頭再也不能跟他們說話，不敢再回到城堡去。於是小美人魚背著深藍色的海往海平面上游，到了岸邊她找到了王子居住的城堡。那時候尚未天明，小美人魚坐在城堡的階梯口，喝下海底女巫給她的藥水，果然如海底女巫所言，喝下去時有如利刃穿喉，但小美人魚卻為此感到喜悅，想著自己就要變成人類了，她跟王子要變得一樣了，他們要相愛了。小美人魚看著自己的魚尾消失變成兩條美麗白皙的腿，那過程痛苦得讓她直接昏倒。


隔天日出之時，小美人魚一醒來就看到王子站在她面前（也太神奇），小美人魚的體態曼妙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她裸著身子只被她長長的頭髮給包覆著。王子問小美人魚是誰怎麼會出現在這，小美人魚無法言語只能用她深藍色的大眼望著王子，她的眼神既溫柔又哀傷。接著，王子就牽著小美人魚的手，把她帶回皇宮。在路上，大家看到小美人魚走路的姿態都感到驚訝（而且算是裸奔，不驚訝也難），覺得怎麼有人走路走得這樣優雅又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走的每一步路，也真如海底女巫所言，每一步都會像是踏在刀鋒上，痛不欲身，而小美人魚充滿著喜悅忍受這些苦痛。到了皇宮之後，王子給了小美人魚許多華美衣裳。

小美人魚是皇宮裡最美麗的女人，唯獨，她無法與人交談也無法唱歌。到了晚上，皇宮又舉行派對，有位女人表演唱歌博得滿堂彩，此時小美人魚想著：「唉，假如王子能聽到我唱歌就好了，我的歌聲比這女人好上千萬倍！真希望王子知道我是為了跟他永永遠遠在一起，才放棄我那最美好的歌聲！」懷著一種輸人不輸陣的心態，小美人魚走到舞池中央開始熱舞，她舉起她纖細如白蔥的手，掂起腳尖，其優美又獨特的舞姿馬上吸引全部人的目光。小美人魚的眼神充滿神秘，既悲傷又充滿喜悅，大家看得越投入小美人魚也跳得越發起勁。沒有任何人曉得小美人魚跳得每個舞步都那麼的痛。所有人都為小美人魚的舞喝彩，而王子更是感到開心得意。王子告訴大家，小美人魚是他最美麗的「小棄兒」(little foundling)。當晚，王子告訴小美人魚說她可以永遠陪在他身邊，她被允許睡在王子房門外的鵝毛絨躺椅。

王子給了小美人魚幾套男人的衣服，好讓小美人魚可以邊裝成男人，在白天時陪他出城去狩獵玩耍。他們倆翻山越領，小美人魚感到無比幸福，而王子也越來越喜愛小美人魚。每到夜晚，趁著大家都睡著時，小美人魚會溜到海邊把腳泡在冰涼的海水中，好減輕她雙腳在白天翻山越嶺時所帶來得巨大疼痛。

看到這裡我想先提出一些問題：第一、王子把小美人魚帶回宮裡後，故事中敘事者也告訴讀者王子越來越喜愛小美人魚，但卻不與小美人魚同床，只讓她睡在門外？第二，為什麼王子要小美人魚變裝？在我看來，王子不讓美人魚與之同床正暗示著王子對小美人魚的情感與小美人魚對王子的熱情有很大的不同，而小美人魚對此，照理說，應該是失望透頂。而關於變裝，在我看來，代表著小美人魚願意做的各種越界，從人魚變成人類，從女人變成男人; 當然這也可以代表王子的某種同性欲望，關於這點到後面會談及。

在某個夜晚，小美人魚的姊姊們游到王子的城堡附近的海面，在那兒唱著哀戚的歌。小美人魚聽到後過去跟她們揮揮手，但因為不敢讓姊姊們知道自己不能說話了，小美人魚不敢靠太近，只站在遠處一直揮手。隔了幾天，很久很久沒有游到海平面上的人魚奶奶及人魚國王也悲傷地看著小美人魚，小美人魚仍然不敢靠近，難過地又回去宮裡。

然而，日子久了，小美人魚越來越緊張，也發現王子並沒有要跟她結婚的意思（原文："He loved her the way you might love a good, dear child, but it never occured to him to make her his queen")。小美人魚越來越擔心王子會愛上別的女人，並與之成婚，最後小美人魚只能變成海面上的白色泡沫。故事前面有說到，即使不能言語，小美人魚還是可以她動人的眼神傳達情感。小美人魚受不了了，望著王子，而王子看透了小美人魚眼後的訊息：「你難道最喜歡的不是我嗎？」（好神奇的特異功能）此時王子回她：「當然是，妳當然是我最喜歡的人。你有最善良的一顆心（請問是怎麼知道的）你對我最忠誠付出最多，而且，最重要的，妳長得跟那一晚船難救我上岸的女人長得實在太像了。妳們簡直一模一樣！妳幾乎快要取代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是一位住在教堂裡的女人，我也相信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老天才把妳賜予給我！」

在這邊我們可以看到王子無法與小美人魚成婚的理由，第一個當然可以冠冕堂皇的說王子已經心有所屬，愛的是船難那一晚救了他的女人（其實也就是小美人魚本人），第二個理由，我們可以推測，是因為小美人魚始終與別人不同;在人類的世界她是個啞巴，小美人魚始終是個「不完整的」人類，始終無法用語言（或歌聲）來帶給王子快樂。對此，我還有另一個觀點，我們應該要注意到，在故事開始時敘事者就告訴讀者，美人魚與人類的語言不同，簡單來說，小美人魚即使到了岸上，舌頭沒被割掉，也只能比手畫腳，恩恩啊啊地與王子溝通。但，為什麼海底女巫，或是說安徒生，要讓小美人魚被割舌呢？在我看來，這顯示著勾起欲望的不是語言(langaguge)而是語音，聲音（voice, 法文voix); 這點可以回到我們談長髮公主的文章中對拉岡的討論，究竟是什麼在包覆著欲望？在《小美人魚》的故事中一樣我們看到，其實是聲音本身挑起欲望，並不是聲音的「內容」。因此，海底女巫知道這點讓小美人魚不能發出聲音，成為一個被禁言的他者（subaltern)。再連接到克里斯蒂娃(Kristeva），小美人魚被割舌後所發出的聲音，就如同嬰兒的囈語，是尚未經過伊底帕斯化的語言，克式稱之為chora。而這種尚未被伊底帕斯話，或是說象徵化的語言，一樣會被賤斥。理論部分先暫時到這邊，讓我們趕快回到故事。

聽完王子的話，小美人魚感到絕望，覺得王子不懂自己對他的愛，不曉得自己可以（也已經）為王子做出多麼大的犧牲。然而，最讓人絕望的當然是王子不知道小美人魚就是船難那一晚救她的人，她也無法告訴王子。同時，王子也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宮中也開始安排王子與臨國的公主聯姻。這時候王子也對小美人魚說：「妳放心！我是絕對不會愛上那公主的！因為我最愛的是那一夜教堂裡的女人！而你，我最親愛的小棄兒(little foundling)，假如要我結婚的話我也是跟妳結婚，妳是我最可愛，眼神動人的暗啞的小棄兒（my mute little foundling with expressive eyes)！」接著，王子親吻了小美人魚，撫摸了小美人魚的長髮，又把頭靠在小美人魚胸口，感受著小美人魚的心跳，就如同小美人魚與王子的初次見面，小美人魚幻想著王子的愛，以及他們相愛後她所會獲得的靈魂。

過了些時日，鄰國的公主來到王子的王國相親。而這位公主童年時也住在教堂中，也是位美麗的女人。王子聽說這件事後對這位公主的興趣略略增加，而在見到公主本人時，王子驚呼：「就是妳！妳就是那晚救我的女人！」接著王子轉過頭對小美人魚說：「天啊！我實在太快樂了！我夢寐以求的事情居然發生在我身上！你一定也為我的幸福感到快樂吧！」小美人魚微笑著親吻了王子的手，同時感覺到自己心碎的絕望。同時，小美人魚也驚覺，自己的死期就要來臨，她無法與王子成婚，詛咒就要應驗，她會化為海上的泡沫，絕對地消失在這世界上。王子的婚禮的前一晚在船上舉辦了盛大的舞會（遊艇派對again），小美人魚在派對中跳了她最後一支舞蹈。她笑著迴旋而舞，心裏不斷想著死亡，想著跳完這支舞，隔天太陽升起時，她將化成泡沫。對小美人魚來說，小美人魚看著王子抱著新娘進入房間，小美人魚懷著絕望準備入眠。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美人魚姐姐們的歌聲，而人魚姊姊們的長髮全都不見了。人魚姐姐們告訴小美人魚：「我們去找了女巫，求她替你解除詛咒。女巫剪去了我們的美麗長髮後給了我們這把魔法匕首，妳只要在下個日出之前將匕首插入王子的心，讓他的熱騰騰的血滴在妳腳上，妳就可以變回人魚，跟我們一起生活。」小美人魚接下匕首後，姐姐又著急地說：「快去！妳所剩的時間不多，太陽就快升起，妳快照我們的話做！」說完，人魚姊姊們發出巨大的哀嘆，再潛回海中，等著妹妹回來。

人魚姊姊們拿著魔法匕首給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拿著匕首到王子的臥房，看著公主的臉安詳平靜地躺在王子的胸膛。她又看了手上的匕首，在看看王子的臉，小美人魚拿著匕首的手不斷顫抖。她親吻了王子的臉龐後，便躍身往海中跳去，當小美人魚抵達海面時海面漸漸變得血紅，接著浮出無數的白色泡沫，像是小美人魚一生中那些哭不出的淚水。

化為泡沫的小美人魚

第一版的《小美人魚》在這裡結束，想在此分享一則軼聞：據傳《小美人魚》是安徒生在他親密愛人要與另一個女人結婚時他寄給對方的一封情書。也有人說，信的內容只有安徒生對對方表達愛意，而《小美人魚》剛好在同一年出版。不管怎麼樣，我知道這個小八卦後在讀《小美人魚》的故事更感心碎。小美人魚不就是在說安徒生本人嗎？小美人魚不就是每個想要愛卻不能愛，每個愛上了不該愛的人的人嗎？《小美人魚》的故事講的正是單戀的那種苦與哀愁，那種不能說出，如同被割舌的愛。講的是一種不被體制所接受的愛。而最終，即使腳會痛得如千刀萬刮，還是笑著盤旋而舞的人，卻只能化為泡沫，只能永遠消失在「正常體制」中的悲劇。

把這個故事獻給我所有因為愛而受過傷的姐妹們。
我們還是海上最美麗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