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鬍子》之傳統與流變二：格林兄弟的《藍鬍子》與《費查之鳥》

上次講完了佩羅版本的《藍鬍子》，現在我們來看格林兄弟版本的《藍鬍子》與《費查之鳥》。假如讀者有注意的話，現在的格林童話故事集大多不收錄《藍鬍子》，而取而代之的是《費查之鳥》以及《強盜女婿》這兩則故事。沒有收錄的原因無非是格林兄弟的《藍鬍子》與佩羅的版本幾乎沒有什麼差別：一個爸爸有三個兒子以及一個漂亮的女兒，有一天藍鬍子登門提親，女兒覺得除了那藍色的鬍子之外，藍鬍子本人沒什麼好挑剔。不過這邊跟佩羅版本不一樣的是，在要去藍鬍子家之前，這位女兒對她的三個哥哥說：「假如你們聽到我尖叫的話，無論你們正在做什麼，都立刻停止，馬上來救我！」三個哥哥當然答應了。接下來的故事一模一樣，藍鬍子要出遠門給了小女兒一串鑰匙，女兒無法任受開門偷窺的誘惑，而最後還是被藍鬍子發現。當藍鬍子正要殺妻子時，三個哥哥聽到呼救聲（到底是喊多大聲）及時趕到，殺了藍鬍子。在格林兄弟版本中，藍鬍子的屍體跟那些被他殺害的前妻們的屍體一起被掛在染血之室中。

格林兄弟的《費查之鳥》對《藍鬍子》做了很大的改寫：故事開頭與《藍鬍子》差不多，村莊裡有個男人他有三個漂亮女兒。有一天有一位巫師經過他們家，巫師只需要輕輕地碰一下女兒的手，女兒就飛到巫師背後的籃子裡，跟著巫師回家。巫師帶了男人的大女兒回家，對大女兒百般呵護，大女兒要什麼他就給什麼。有一天，巫師要出遠門給了他一大串鑰匙以及一顆蛋，告誡大女兒不可以開最後那一扇門，以及要好好保護好那顆蛋。當然，大女兒一定沒有照著巫師的話去做。開了那扇禁忌之門後，大女兒看到一巨大且裝滿屍塊的血盆，嚇到之後蛋掉到血盆裡。巫師回到家後發現沾到血漬的蛋，知道大女兒沒有遵守他下的禁令，於是拉著她的頭髮將大女兒的頭砍下。砍完頭後巫師又把大女兒的屍體剁爛丟到血盆裡，讓她的屍塊跟其他女子的屍塊混在一起。

......

殺完了大女兒之後，巫師決定再把第二個女兒也娶回家。二女兒發生的事情跟大女兒一模一樣。在將二女兒分屍後，巫師決定也要把第三個女兒娶回家。然而，第三個女兒跟她的兩個姊姊不一樣，故事中清楚寫著三女兒「聰明又機靈」; 到了巫師家之後，巫師向三女兒交代一樣的事情，但要去打開那禁忌之門時，三女兒把蛋藏好並沒有像其他姐妹一樣帶著蛋到染血之室裏頭。進到染血之室後，三女兒先看到兩個姊姊的屍塊，接著她把姊姊們的屍塊一塊一塊按著頭，身體，四肢的順序排好（醫學系高材生）。排好之後，屍塊慢慢地融合在一起，接著兩個姊姊張開了雙眼，復活了！久別重逢的三姐妹喜極而泣，緊緊抱在一起（想像起來這畫面真的蠻噁心的）。爾後，三女兒把兩個姊姊藏起來。巫師回來之後，要三女兒把鑰匙與雞蛋交出來，看到鑰匙與雞蛋都沒有異樣後，巫師很開心地說：「你將成為我的妻子！」（講得好像對方很想一樣）
故事到這裡後，我覺得有個很奇怪的轉折; 故事中寫道，因為鑰匙與雞蛋完好無傷，接著，巫師對三女兒的話開始「言聽計從」，三女兒叫他幹嘛他就幹嘛。在巫師告訴完三女兒將成為他的妻子之後，三女兒提出了條件：「要我當你妻子沒問題，但是你必須帶著許多的金幣到我家中向我父母提親。同時，我會為婚禮做準備。」
在巫師要出發之前，三女兒將兩個姊姊塞到巫師的籃子（籃子還真大）裏頭再用許多金幣將姊姊們蓋住（不悶嗎），接著就向巫師說：「現在你可以走了！切記在回我家的路上絕對不可以停下來！我會一直監督著你！」巫師也就這樣言聽計從，而只要巫師稍微休息一下裡頭的姊姊便會喊：「我從窗戶這邊還是看得到你！快給我走！」嚇得巫師真的以為是三女兒的聲音，他就這樣一路走得滿頭大汗，疲憊不已。

善於生活在密閉空間的兩個姊姊

同時，三女兒在巫師的住處佈置婚禮，她邀約了一些巫師的朋友來參加。接著，她拿了一個咧嘴大笑的骷髏頭，用許多珠寶與花朵裝飾，裝飾完後把它放到頂樓的窗邊。

Ｑ版の骷髏頭

寫實版骷髏頭

當一切準備妥當後，三女兒準備了一大瓮蜂蜜並把自己浸進去; 接著又把床割開，在上面翻滾，讓裡頭的羽毛黏滿她的身體。

好粘嗎？

三女兒這時看上去是隻詭異奇特的巨鳥，根本沒有人認得出她。裝扮完後，三女兒下樓到外頭等著巫師回來。一些賓客看到扮成巨鳥的三女兒就問她：
「費查之鳥，你是打哪來的？」
三女兒回答：「你沒聽說嗎，我來自費查之屋啊！」
「那麼年輕的新娘在哪？在做什麼呀？」
「她正在打掃家裡，從頂樓擦地板擦到樓下。
  她現在正從頂樓窗戶向外看呢！」
終於，巫師從三女兒家回來了，巫師問了巨鳥一樣的問題，三女兒亦給他同樣的回答：
「費查之鳥，你是打哪來的？」
「你沒聽說嗎，我來自費查之屋啊！」
「那麼年輕的新娘在哪？在做什麼呀？」
「她正在打掃家裡，從頂樓擦地板擦到樓下。
  她現在正從頂樓窗戶向外看呢！」

巫師向頂樓看，看到那充滿裝飾的骷髏頭，以為是他美麗的新娘還開心地向之揮手。巫師看到許多他的朋友都在房裡就不疑有他地進到房裡。這時候，三女兒的哥哥們及其他親戚也到達，把房門給堵住並放火燒了巫師的房子。巫師與他的同伴們都被活活燒死（倒霉の友）。

讀完《費查之鳥》的故事，我們可以發現其與《藍鬍子》之間的不同。在《費查之鳥》的故事中，取代藍鬍子的是一位魔法師。不像藍鬍子一樣需要靠財富來誘惑女兒們，巫師只需要「輕輕地碰一下」女人們的手她們就會飛到巫師的籃子裡。有些學者把巫師的魔法，這「輕輕地碰一下」，視為男人的性吸引力，而女人直接飛到籃子裡的過程則被解讀為女人面對男性性吸引力時的毫無自主性。但是就我的觀點，女人們究竟是被強迫亦或是被誘惑到藍鬍子或巫師家中的根本就不重要，藍鬍子或是巫師有沒有性吸引力也不是故事中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這些女人，尤其是藍鬍子之妻們，最後都選擇了與藍鬍子結婚。而在《費查之鳥》不同的是，三女兒因為自己洞察力與機靈逃過了巫師的殺害; 更重要的，她更拯救了她兩個已被分屍的姊姊。除了三女兒的機靈之外，我們可以說幫助她逃過一劫的就是故事中出現的兩次偽裝：第一是那充滿花朵珠寶裝飾的骷髏頭，第二是裝扮成巨鳥的三女兒本人，而這樣物品即形象都有著去疆域，模糊界限的功能。骷髏頭，大家一定很快就會聯想到死亡，而在上面裝飾的花朵與珠寶代表生命：巫師對著這同時蘊含著生與死的骷髏頭揮手，直接引向自己的死亡。而至於費查之鳥，為什麼三女兒非得裝扮成巨鳥不可，學者有很多解答，大部份都說巨鳥輕盈充滿生命力的形象是為了要與巫師的強烈又沈重的死亡形象（分屍狂，戀屍癖）做對比。

對於《藍鬍子》的各故事，榮格(Jung)精神分析學派作了以下這種解讀，供各位讀者參考：
在《與狼同奔的女人》一書中，作者艾斯黛絲(Estes)指出藍鬍子代表的是女人心中的天敵，是女人心中需要被除掉的部分。在這之前，女人會接受藍鬍子（天敵）的誘惑，經過一番轉折才會成功弒之。然而，可以殺掉這天敵的又是女人什麼樣的力量呢？容格學派給的答案是女人心靈中的阿尼慕斯 (Animus,  榮格學派精神分析中的一種原型archetype, 指女人心靈中的男性、理性、以及陽剛面）。讀到這段我簡直要大摔書（榮格爺爺，抱歉），因為這樣的解讀無非再度否定陰性的力量; 也再度讚揚陽剛特質-解救女性仍需靠心靈中那隱晦一角中的陽性力量。

《費查之鳥》中的最小的女兒，即使書中強調她比她的姊姊們聰明又機靈，還是去開了禁忌之門。從這些故事中我們還是不斷地看到女人因為好奇心而被懲罰。這難道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嗎？這些故事中給女人塑造的形象無非就是女人無論如何就是會被好奇心所驅使，不管她該看不該看，她就是「偏要去看」。反觀男性，充滿好奇心的男人卻總是被讚揚：好學，冒險者， 勇於挑戰。再者，打開禁忌之門後女人們所看見的死亡，難道是個秘密嗎？在《藍鬍子》的故事中，姐妹們害怕藍鬍子的原因還有一個：藍鬍子的前妻們都消失無蹤。換句話說，她們是多多少少知道藍鬍子的可怕。換個角度想，藍鬍子之妻們究竟想看到的是什麼？又，假若藍鬍子從來沒有下禁令，藍鬍子之妻們會有那麼強的欲望去開啓禁忌之門嗎？藍鬍子對妻子說的話「你要做什麼都可以，但是...」好像給了妻子很大的自由，但事實上是讓妻子一點自由都沒有。從上述這幾點我們可以推論出關於「秘密」的本質：並不是秘密的「內容」吸引人，而是秘密本身造成的空缺使人產生欲望。如同藍鬍子對妻子下的禁令，造成她們知識上的空缺，於是她們非開門不可，不開會死（開了也是死，囧），來補足這空缺;而開門後所看到的景象，對她們來說，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重點不是好不好看，但就是要看一下